一个脸蛋圆圆的小女孩，手里拿着还没有吃完的果冻，她定定的看着镜头，画面定格。小女孩的眉头还是皱着的，估计是因为对面的那句“看镜头”，打扰了她品尝果冻的甜蜜。在她的身后是一树开得灿烂的桃花，远处还有一条延伸到天边的黄土路。

照片上的小女孩是我，年代已久，照片已经开始泛黄模糊了，显得那条路看上去更加朦胧，像是黄沙在起舞。脑海里想起小时候学的那首儿歌：乡间小路弯又长，凹凸不平通四方。这条路啊，它不仅凹凸不平，还尘土飞扬。

小时候，奶奶总喜欢跟我讲一些过去的故事。奶奶说，以前还没有这条大路哩，到处都是田埂小路。从前的晚上，路上都是打着火把的人，后来有了手电筒的加入，人们相约着去隔壁村看马戏，有时候还有露天电影可以看。碰到没有月亮的夜晚，总有人会掉到水田里，不然就是过河的时候沾湿了鞋子。她说爷爷年轻的时候，有一次骑着自行车走在田埂上，迎面碰到了一个小孩，一时紧张的他竟然忘记了刹车，直接调转方向把车骑到了路边的池塘里。每当这个时候，爷爷总是说，好歹我没有撞上人嘛。

在我四五岁的时候，叔叔在街上开了一家摩托车修理铺。90年代的小镇，“凤凰”“永久”还是正当流行的潮牌，摩托车一天到晚也看不到几辆，其中一辆还是叔叔自己的。每天傍晚，老远就听到村口传来突突突的声音，一听就是叔叔要回来了。有时候车上硬生生地挤满了三四个青年，他们左右颠簸，一路呼啸，像是在沙场驰骋，好不气派。原本安静的黄土路，也因为他们而变得异常欢腾，车行之后，黄沙落地，欢呼嬉笑声也渐行渐远，道路又归于沉寂。偶尔几声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像是跳动的音符，让道路有了短暂的愉悦。

十几年后的一天，我带着叔叔家三四岁的堂弟，也是走在门前的那条路上，不过那时已经是柏油路了。一个烫着头的杀马特青年，骑着摩托车呼啸而来，我赶紧把弟弟拉到路边，车子飞驰而过，弟弟惊讶地脱口而出：“姐姐，你看那个人的头发，是不是被雷劈成这样的？”我赶紧捂住他的嘴巴，好在摩托车的引擎真的很响，弟弟的声音被淹没在尾气里。弟弟应该不会知道，他爸爸曾经也是这样一个一路火花带闪电的小青年，只不过他们那时候流行摇滚青年飘逸的长发，还不时兴烫头。

自从黄土路铺上了柏油，路上的车子也渐渐多起来了。记得刚学会骑自行车那会儿，家门口的空地已经不能满足我们的需求了。最向往的是像高年级孩子那样，去宽阔的大路上练一练车技。可是啊，这点小心思还是被家长看穿了，每次偷偷溜到路口张望，跃跃欲试的时候，都被眼尖的妈妈叫回了家。大人们总是说，大路上车子那么多，多不安全啊。听到这些只能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小场地，默默绕场转着圈，心里愤愤地想：总有一天我会长大的，我也要骑到大路上去。

后来我长大了，大路却老了。再新的道路也会年久失修，经年累月的车辆驶过，留下一处处坑坑洼洼。一场暴雨之后，坑里都是积水。汽车还好，可以全副武装地通过，但是车身免不了要留下一大片的泥点子。剩下的就是孩子们在炫技了，骑着自行车即将到达水坑的时候，飞快地蹬几下，然后把脚抬得老高，就这样飞过了水坑。他们脸上闪过得意的笑容，表示对自己的车技还很满意。可路边的人就遭殃了，如果不能早早找到一个安全地带，就被溅的一身水，只能眼看着这帮混小子们扬长而去。

再后来啊，柏油路变成了水泥路，一辆辆小车川流不息。家长们除了不让孩子们到路上骑自行车，就连放学也要亲自接送了。白天的路上车流喧嚣，夕阳西下，车辆归家鸟归巢，人群开始热闹起来了。三五成群，在路上悠闲地散着步，谈论着白天发生的事情，聊着孩子们的学习。偶尔一个飞快走过的路人，手机上传来“你已经连续行走4公里，耗时1小时”的语言播报。也有戴着耳机，独自行走的酷酷的年轻人。经过广场的时候，孩子们玩成一片，奶奶们跳着广场舞，妈妈们聊着育儿经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，当夜晚不再忙碌的时候，人们像是约好了一样，开始了户外散步，雷打不动。人群一茬一茬地走过，有那么一瞬间，你会觉得整个小镇上的人好像都聚集在这条路上了。

除了这一条大路，通到每一户人家的门前也有水泥路了，四通八达，即使是在最陡峭的高地，也修了盘旋向上的道路。每每你觉得山穷水复疑无路的时候，总是会出现柳暗花明又一村。时间流逝，新春总是胜过旧年，道路两边开始有绿化带了，接着又围上小栅栏了；再过一段日子，路边的墙也统一粉刷了，墙上的宣传画引得路人驻足；后来啊每个路口都摆放着整齐划一的垃圾桶，人们遛狗的时候，也会自觉带上塑料袋了……曾经需要十年才能感受到的改变，如今一年就能承载数十年的巨变。

对于爷爷奶奶那一辈人与共和国同岁的人来说，他们更能体会到几十年的沧桑巨变。生于上个世纪末的我们，更多的记忆是迈入新纪元的跨时代改变。老一辈们见证了一条路的从无到有、从田埂小道变成康庄大道，而我们则是陪着这条路一起长大，看着它越来越宽阔，路上有我们童年的记忆，也有共同成长的足迹。我们从这条路走向更远的地方，而她静静地在这里，听着人们的脚步声、车流声，从年轻变老，又重新焕发生机，周而复始，生生不息。